高三晚自习的铃声响起,我一把提起书包。
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在九点就能下晚自习,而我们则要在十点。虽然是十点,但回到家里必然还要再奋斗一两个小时。漫漫的长夜还等着高三生们去一一熬过来。
有人会选择在学校,有人则会选择回去,邓文文一直以来都是前者。
“啊,对了。”
我突然想起了什么,扭头向邓文文问道。
“你物理作业做完了吧?”
身后的邓文文看起来没有打算要走的准备,书本都还摊在桌上,看这个样子大概要待一小时以上。
“我下午就做完了。”
邓文文习以为常一般,毫不吝啬地拿出练习册:“是要带回去看笔记吗?”
“那就谢谢啦。”
我露出了笑容,接过她的练习册收了起来,同时吴楠瞥了我一眼,以很小的音量吹了声口哨,做出了“厉害”的手势。
“真厉害。”
他背着包,做出口型对我说道。
啧,这家伙……
我和他一起走出教室门口,就在这时——欧阳晶从我身后错了过去,一句招呼也不打,闷不吭声的。
双马尾在我眼前一晃而过。
老实说,这身造型在一天中有超过十二个小时都杵在我面前,我应该习惯了才对。但是……实在太显眼了。突然从我眼前晃过去,眼角堪堪捕捉到发尾,等我回过神来时,目光已经自动跟踪着欧阳晶的背影。吴楠拉开我书包的拉链,嘴里啧啧作响,一副狡黠的表情。
“邓文文很可爱哟,小小的食草系的女孩子,真羡慕你啊。”
“……”
眼睛回来了。
我的内心毫无波动,甚至有些无奈,吴楠兴致勃勃地翻开我的书包的动作老实说我也习以为常了,而更加习以为常的则是他“只是嘴上说说”的羡慕,如果不是认识吴楠多年,一定会被他骗过去。
我一边下楼梯,一边听着吴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一打开就能从里面看出哪本是邓文文的练习册啊。”
“啊?为什么?”
我问道。
“当然是从整洁程度分辨出来的,虽然你的书也保存得不错,但是一和女孩子的相比就逊色了。”
“……女生中也有不擅长整洁的人啊。”
说是这么说,但是邓文文毫无疑问属于一整个学期都能把书保存完美的女孩子。
哎?
突然沉重了起来。
我……迄今为止每次向她借的书都有完美无缺地还给她吗……
书好沉重……
吴楠往我书包上拍了一下。
“那么,就劳烦你晚上把她的笔记抄完,明天借我哟。”
饶有兴致地打量完毕,吴楠顺手把我包上没拉的拉链也拉好,笑嘻嘻地说道。
* * *
在第一中学,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是住校。剩下的百分之十就是像我这种生在Z城而家又离得近的本地人。
这就是本地人的余裕啊哈哈哈哈哈。
言归正传。
我家在与学校相隔两条街的一栋普通公寓里,穿过一条小巷左拐后的B栋四楼——简单的描述起来就是这样。公寓是老爸单位上分的房子,不算大,但是作为家来说,它在我心目中可打优秀以上。
怎么都是我度过了目前为止全部人生的地方。
放好自行车,上楼,遇到了住在我家楼下的老奶奶。
“您这么晚还要出去啊?”
我让开身,拄着拐杖的老奶奶咧开嘴,冲我一笑。
“晚上清净,好走路。”
她挥挥手,佝偻着背走下去。
老奶奶年纪挺大,身子骨却好得很,我经常能看到她在附近的街道走来走去,有时遇见了还会挥手对我打招呼,我家的亲戚关系属于淡薄的那一类,逢年过节也走不了几趟亲戚,反倒是邻居家走得比较多。
远亲不如近邻?嗯……应该就是这种感觉。
之所以说应该,是因为我始终抱着无所谓的态度。
亲戚也好邻居也好,我都没有产生“亲近”感觉,要说亲近,对我而言只有每天都在一起说话的吴楠和邓文文,和一同生活十八年的老爸老妈。
“这样的话升了大学也会交不到朋友哦。”
老妈这样教导过我。
“那是上了大学之后的事了。”
“只想着大学可不行啊,秦凉同学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哎呀哎呀,你这孩子真是的。”
老妈的手扇着扇子,摆出一副“被我说无语了”的表情。
仔细算算老妈今年也有四十岁,但是看着显年轻,对此她非常骄傲,正如我这时所看到的,老妈正在敷面膜,就是那种白白一张的布,贴在脸上,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唇,把刚刚开门回家的我硬生生吓了一跳。
“……老妈你知道我一进门就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是什么感受嘛!”
“哎呦儿子回来了。”
老妈笑个不停,面膜崩了一半,啊啊还不如直接揭下来比较好吧,我想要这么劝她,但是老妈毫不气馁地一边用手贴着,一边转身喊:“老秦老秦,去厨房!我的雪莲枸杞百合排骨汤呢?”
一听名字就能知道食材的汤在三分钟之后被我爸端了出来。
“来,趁热喝,不喝完你妈要不高兴了。”
饭厅,老爸坐在我的对面。
我端过碗,开始了。
“全部?”
“……我帮你喝点儿?”
“这可是一整锅汤哟,我们三个人吃都绰绰有余了。”
老爸大手一挥:“明天早上煮泡饭。”
所谓泡饭就是汤和饭混在一起煮一煮再加点盐,不懂厨艺如我也可以轻松搞定,但那绝对不是美味的食物,起码我家的泡饭是这样。于是我做出苦苦的表情,以可怜兮兮的语调向老妈说道:
“我们明天早上,吃泡饭吗?”
果然,老妈立刻站起来叉着腰。
“别听你爸的,备考生的早饭怎么能只有泡饭!妈给你做好吃的!”
如同天籁的一锤定音,老爸扶起了额头。
KO了,仍旧是我的胜利。
汤的三分之二进了老爸的肚皮,他在饭厅揉着肚子,我颇为得意地把书包一拎,进了房间。
关上门,开灯,落好锁。
……
空荡荡的。
好累。
一天快要结束了。
就这样,结束了。
我不知道别的同学是什么感觉,就我自己来说,却是没什么过完一天的实感。
靠着门,缓缓地坐下来。
直到回到自己房间,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,才会有各种各样的感受涌上来,应该不止是我,所有的备考生都是一样的,但是被爸妈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担心,所以干脆把门锁起来。
毕竟我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。
这点即使是奉行“毫无特别”为座右铭的我也会承认。
而话说回来,我这种要死不活又拼命坚持的状态大概会持续到高考前一天吧,或许高考完也会以后遗症的形式留下来?
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。
……我抹了把脸。
但是想这些做什么啊。
就像要把这些想法甩开,我撑住膝盖,想要一下蹦起来。
“咚”!
书包的沉重一下始料未及地把我拖回去,我又一下跌在地板上。
“啊啊啊真烦躁。”
情绪爆发一般,我低吼着咬了咬牙,两秒钟后,我放弃了。
不起来了。
* * *
地板当然很干净,老妈闲暇时候的兴趣一个是做菜,一个就是打扫卫生,虽然我经常对老妈说不用天天打扫我的房间,但是她似乎没有听进去,一意孤行地每天趁我不在大摇大摆地进来。
还好我没有藏些不可描述的危险东西,还好还好。
天已经入秋,但我比较贪凉,就这么坐在地板上也没有不妥的地方,不如说很是舒适,还有种全新视角的新鲜感。
反正没人看嘛。
最近老妈念叨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……
对了,葛优瘫。
我现在的姿势大概就是那样,真厉害,一下感觉就可以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下去,双手摊开,全身放松,作业笔记什么的,全都忘记了。
……
勤勉心勤勉心。
过了一会儿后,我才捞出我可怜的勤勉心,从书包里拿出邓文文的练习册。
与其说是拿出,不如说是小心翼翼地抽出更为恰当,被吴楠一说我就很在意,将练习册抽出之后,我重新审视了一遍,唔……果然保存得很好,一点折痕都没有。
更加沉重了……
我以尽量轻的动作翻开,四周很静,而我全心全力地、沉重地翻着书页,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。
然后。
嗡嗡嗡嗡嗡嗡嗡……
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,差点跟着抖了起来。
什么鬼!
我隐藏不住更加焦虑的表情,放下练习册拉过书包在里面一同乱翻,翻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。
是我的手机收到了短信。
* * *
——“如果下雨了,饿了,冷了,躲进厕所里也要偷偷和我打电话啊!”
上高中的前一天,老妈给了我一个旧手机。
学校里当然不允许带手机,对此家长们都很是支持……嘛,显然我妈是个异类。
手机我放在书包的外档里,我摸了出来,其实就算不看,我也差不多能猜出来是谁了。
佚名。
我手机上显示着这个名字,点开后,则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短信——脆皮肠,是玉米的好吃,还是香辣的好吃?
佚名发给我的短信上这么写道。
我仰头望天……不对,是我房间的天花板,那一刻,我认认真真地在思考记忆中玉米的脆皮肠是什么味道。
我:比起香辣味的,我觉得玉米的更好!但是如果是配可乐吃的话,香辣的就略胜一筹了。
如实地回复了回去,然后我重新拿起练习册。
——不过,如果是配方便面的话还是玉米味的更好。我是这么认为的。
“……”
哎?勤勉心呢?
说好的抄笔记呢,说好的学习呢?
我拍着自己的脸想要清醒一些,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。
佚名:牙刷,是硬毛的好用,还是软毛的好用?
一如既往简洁的、选择题一般的短信。
我苦笑一样的弯了弯嘴角。
从升上高三以来,我就时不时会收到这样的短信。其实不回的话对方也不会穷追不舍地发过来,只是几天后,短信依旧会若无其事地,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地默默发到我的手机里。
全都是日常小事。
我是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啦,但他肯定,绝对,有选择困难症。
啊……仿佛能透过手机屏幕看到佚名在超市里茫然的眼神……
顺带一提,佚名是我给TA起的称谓。
最开始时,我还以为这是老妈的恶作剧,毕竟知道这个手机是我在用的只有爸妈,而老爸是公务员,一天到头都忙得脚不沾地,于是我断定嫌疑人就是老妈。
但是在我信誓旦旦跑去质问的时候,却被老妈用目光欺凌了一通。
“谁会这样做啊!我可没有这么恶作剧过,秦凉同学,你居然怀疑你老妈!”
……以下balabala的语言在此省略。
最终,我也没弄清佚名到底是谁,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,又为什么要问我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。
再话说回来。
牙刷是哪种的好用什么的,这种问题对我来说根本无从谈起——家里用的牙刷都是买一送二时顺回来的,因此我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牙刷之间的区别。
这样一说,好奇心被勾起来了。
——我的牙刷到底是硬毛的,还是软毛的呢?
“……啧。”
将好奇心拼命按压下去之后,我以谨慎的,小心翼翼的心情,打上了一行字——我对牙刷不太了解,只听说过电动的牙刷好用。
发送。
任务完成!
开心到一半,意识到什么的我就四肢僵硬了起来——我,简直就像为佚名费心费力还穷开心的仆人一样啊……
刚要羞愧地捂脸,手机屏幕在我的视线中亮了亮。
“咦?”
我不禁发出疑惑的语调,以往佚名一天最多问我两个问题,按说今天的额度应该用完了……嘛,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广告之类的短信。
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收信箱,结果被狠狠打了脸。
佚名:为什么电动的牙刷好用?
我深吸口气。
我:因为机械会无差别不偷懒地对待每一颗牙齿。
佚名:那么,我向我的牙齿保证,会凭着良心公平地对待它们。
我:……不是这个问题,所谓机械就是省力的工具,你看,刷牙的时候不是有的地方会很难刷到吗?
佚名:原来如此。不过,看来你也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,对牙刷“不太了解”。
我:……多谢你让我意识到这一点。
佚名:不用客气。
短短几句,就让我无奈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。
确定了,佚名是交流障碍的天才。
不过,世上有面对面说话困难、线上交谈却无比通畅的人存在,那么有与之相反的人也不奇怪。
只是,目前为止,我还没有打过佚名的手机一探究竟。虽然老妈得知佚名短信后有劝过我打电话过去和对方讲清楚,但我想了想还是作罢,只是发短信的话,连骚扰都算不上,也许佚名不过是想要有人帮忙解决选择困难症的难题而已。
而且我不觉得烦。
倒不如说有种被救了的感觉。
将近三年来我能够说话的对象屈指可数,生活长时间下来没有新意就只会感到倦怠,即使只是小小的短信,我也觉得很有意思。
所以每次佚名的问题我都会好好回答。
不过……
手机的荧光照着我的脸,有些不安。
每次和佚名通信,结尾都是断在对方那里,我盯着最后的“不用客气”,思考要不要再说些什么——要是就这样第一次让对话停在我这里会不会惹佚名不高兴?可是放任不管的话似乎也很帅气……
抱着头彻底纠结了一番,一分钟后,我最终决定拿出男子汉的气概。
我:你现在在哪里?
发送。
结果佚名的回复出乎意料地快,我再次点开手机。
佚名:我在量贩超市。
居然在离我家很近的地方。这个想法刚冒出来,我的视线里很快冒出了又一条新短信。
佚名:鞋子破了。
鞋子?
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,鞋子?
什么鞋子?
一时间,我的脑海中冒出了许多想要问他的问题,例如怎么破的,破在哪里,还能穿吗……之类之类的。但是,我问不出口,问出口反而会尴尬,因为比起这些,我更应该问“为什么告诉我这个”才对。
因为我和他不熟。
虽然今天有点与往常不一样,我和佚名深入交流了一下关于牙刷的问题……但是实际上,我连他的性别名字年龄都不知道,只不过是相互通短信的关系而已。
而他突然对我说“鞋子破了”,联系上文……是想说困在超市出不来了吗?
这要怎么回?
糟糕,手指都在颤抖了。我思考再三,慢吞吞地一字一字打道:那……怎么办啊?
发送。把皮球丢回去了。
然而,就像早就识破了我的阴谋,下一秒,确确实实就只有一秒的时间,我打开短信的瞬间被打回来的皮球一击倒地,KO,完败。
佚名:我想借你家坐一下。
“……”
太直白了反而导致不知该怎么吐槽。
佚名:我到了。
“……”
他在说什么,到了?
我完全手足无措了。一时间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,短信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把我上天入地吹了个遍。什么到了?
到我家了?
见到我爸妈的话他要怎么说?
您好,我是长久以来和你家儿子通信的佚名,请多指教。
……不会吧。
我甚至还竖起了耳朵,屏住呼吸去听客厅有没有敲门声传来,结果只有电视的微小音量。就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,我收回了目光,同时感到视线里的景物出现了变化。
然后——
今天第二次,我屏住的气差点噎到了自己。
欧阳晶。
那个哥特萝莉的脸出现在我房间的窗外,几乎就要贴上了玻璃。一瞬间,我还以为那是错觉,是我看书疲劳产生的眼花问题,但仅仅一眼我就认出了黄色野菊花的头饰。
他……她眨了眨眼睛,甚是淡定地抬起手。
然后敲了敲窗户玻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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